我的“手术室”
我的“手术室”
文 / 魏瑞红
【一】
那天我蹲在院子里玩,母亲走过来想拉我起来回家吃饭。可就在拉到我胳膊的一瞬间,我听见骨头发出一声闷响,当时只觉得被母亲放开的左手臂垂了下来,手心顿时冰凉冰凉,每根手指都感到不可言说的麻木和肿胀。随后一阵剧痛袭来,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我惨白的脸色把母亲吓坏了。待母亲回过神来,发疯似的抱起我就往县医院跑。
医生用力地把我垂下的胳臂拉伸,弯曲,再拉伸。剧疼让我产生了晕眩,直到吐光了胃里的食物。当医生为我上好夹板时,我已经疼得哭哑了嗓子,瘫软在母亲怀里。母亲内疚极了,埋怨自己干惯了农活,手粗力气大,让这么小的孩子遭了大罪。
【二】
母亲连夜带着我赶到了石家庄人民医院,医生为我拍了片子,最后诊断为“先天性骨质胶原合成障碍”。这是基因变异引起的一种罕见病,也被称为脆骨症,患病率仅为万分之一到一万五千分之一,寿命一般不会超过12岁。医生的诊断让母亲愣在了原地。
这次接骨手术却成为我心中无法抹去的战栗。
本来折成两截的大腿,在一群医生的手里竟然断裂成了三截!医生无奈地解释道:“这孩子的脆骨症非常严重,如果按照正常的接骨手术来处理,很容易在接这一处骨时,又牵扯到另一关节,再次造成骨折。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和条件,这种现象很难避免。”
医生不敢贸然进行手术了,只能放弃。
赶来的父亲听说了我的情况,一把抱过我说:“我们换家医院,一定会有办法的。”可是一连去了三家医院,医生都拒绝为我接骨。父亲不甘心,还想再换家医院,却被母亲一把拦了下来,她异常冷静地说:“哪里都别去了,我们回家,我自己为女儿接骨!”
【三】
我有些害怕,抓着妈妈的衣服不放。“红儿,别怕,让妈妈先看看。”母亲温柔的语调让我松开了双手。她用手掌缓缓托起我的左腿,可即便动作再轻,她的手稍稍一抖,我就会发出惨叫。母亲屏住呼吸,极力控制着微微颤抖的手,以极其缓慢的动作用棉布把我的左腿裹了起来。
第二天一早,母亲找来村里的医生,医生看了看我的腿,摇摇头说:“这样怎么能行,孩子的腿没有消毒,操作时没有无菌环境,断掉的骨头也没有正位,万一没有处理好,就可能压迫到血管或神经,弄不好会丢命的。”听了医生的话,母亲的脸色骤然惨白。她求医生帮着重新弄一下,但医生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:“万一接骨时再次骨折,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啊。”
母亲把几根长竹板用菜刀剁成几截,然后用刀把棱角削平整,又找来旧衣服认真地裁成同等宽度的布条。接着,母亲将竹板和布条分别洗干净,然后放到蒸笼上熏蒸、晾晒。利用晾晒的空隙,她开始收拾屋子,一遍一遍擦洗,让屋里一尘不染。原来,母亲在用自己朴素的思维去努力打造一间“无菌手术室”!
在我眼里,这样的手术室虽然不先进,却让我不再恐惧。
【四】
母亲与我约法三章,没有她的允许,禁止出门。但我毕竟是孩子,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渴望。看见我每天趴在窗口往外张望,母亲于心不忍,找来了一个像书包一样能背的木箱。把消过毒的竹条、棉布、剪刀等“手术必需品”一一摆放整齐。为了防止我摔倒,母亲又给我买了一辆童车。天气好的时候,母亲就背着大箱子,推着小车带我出门。自此,我开始走出屋子认识外面的世界。
母亲为我接骨的经验越来越丰富。她能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出骨折部位,然后进行相应处理:前臂骨折需要固定掌侧和背侧,然后用三角巾将前臂悬挂;小腿骨折需要将夹板固定在腿外侧,脚部用“8”字形绷带固定……每次“手术”母亲都会边做边跟我讲解。
【五】
母亲在干活时突发脑出血,她疼得在地上打滚,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,痛苦得脸都变了形。那天,母亲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:“红啊,妈这个病没谱,可能说走就走,妈妈以前给你接骨时教你的,你都记住了吗?”我“哇”的一声哭了起来,我此刻才真切明白母亲过去反复教我接骨方法的良苦用心。
长夜未央,有庭燎之光,照亮我未来的路。(摘自《读者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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