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为眼前的磕绊低落,生活要厚重且博大得多
文/韩大爷的杂货铺
1
在此之前,大学毕业后,他只断断续续地做过几年中学教师,偶尔写一些小说。
老师沈从文见状,曾对他有过这样的劝慰:“曾祺,不要这样,千万不要这样!重要的是对生活的‘执著’。要对生活充满热情。
即使是在严酷的现实面前,也不要觉得‘世事一无可取,也一无可为’。
一个人总该用自己的创作,使这个世界美好一些,给这个世界增加一点好的东西。在任何逆境之下,也不能丧失对生活带有抒情意味的情趣,不能丧失对于生活的爱。”
这话,被汪曾祺听进心里去了。
1958年,汪曾祺被打成“右派”,下放劳动,创作欲望低迷,万念俱灰。
沈从文大笔一挥,致信说道:
“时代大,个人渺小如浮沤,应当好好的活,适应习惯各种不同的生活,才像是个现代人……
热忱的、素朴的去生活中接受一切,会使生命真正充实坚强起来的。”
2.
32年来,这一番番劝慰与勉励,成为了汪曾祺宝贵的精神资源。在跌宕曲折,几起几落的命运浪潮里,他气定神闲,满怀着热情去劳动,去接触中国的土地和人民,一头扎进了生活。
在汪曾祺几十年的文墨生涯中,有一部十分奇特的作品——《中国马铃薯图谱》。
你没看错,这确实是一位作家写的。
1961年春天,汪曾祺被派往河北张家口市农业科学研究所劳作。所里分派给他一项“任务”:到马铃薯研究站,画一套马铃薯图谱。
让一位西南联大中文系的高材生,天天和土豆打交道,怎么说也有点大材小用。
但他没有抱怨过一句,更没感叹过什么怀才不遇,他早已在厚重的生活里获得了一些人生的定力。
在那段上不上下不下的日子里,汪曾祺每天一早起来,就到马铃薯地里掐一把花,几枝叶子,回到小屋,插在玻璃杯中,对着画。
记叙这段漫长单调的生活时,汪曾祺写过一首长诗,其中有两句是:坐对一丛花,眸子炯如虎。
晚年时的汪老爷子,曾受邀到北大搞一次文学讲座。当时学生们对他的外貌印象也是:其他都平平常常,但眼睛是亮的。
1980年,沉寂了数十载的汪曾祺,于花甲高龄写出了轰动全国的小说——《受戒》。这部一举奠定其在文坛地位的传世佳作,距离那部《中国马铃薯图谱》的问世,已经快20年了。
很多人提起汪曾祺,都说他是大器晚成,贾平凹更是有诗赞曰:汪是一文狐,修炼老成精。
的确,他在青年时代便展现了一定的文学天赋,直到晚年才获得尘世认可。
然而,这大器,却是在那黑箱子一般的32年里,一点点雕琢,钻磨出来的。
支撑他耐心有韧性地走完这一淬火过程的精气神,不是别的,仅仅因为:他是真的,热爱生活。
3.
因为这个词被无数人挂在嘴边当牌坊,被叫的稀松平常了。
然而生活就像个阅历丰富的姑娘,满口哀怨与惋惜地控诉着一个个花言巧语的小伙:
太多人都说过他爱我。
像你们一样。
你们,到底爱我的什么呢?
爱我一如既往的痴情?请回吧。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展示过,自己的无常了。
有的人说爱我,刚发现我卸妆后有了一点点不同,就又不爱了;有的人说爱我,我都没像对某某人一样发大火,只对他撒个娇,他就离开了;有的人说爱我,心急得像蚂蚁,我真想望着他的背影说,人家在考验你呢。有的人说爱我的多姿多彩,分手时又埋怨我无常了,唉,我看你比我,要无常太多。
时代变了,人们都没了耐性和一股子韧劲,追我三天没明显回应,就开始哭爹喊娘,动辄抓住一个路人就说:我绝望了,我崩溃了。
你可知真的绝望是什么?你可曾有那么一瞬真的了解过我,懂过我?
他是真的爱我,他爱我并不因为我符合了某个抽象的理想图式,他爱的,是我这个瑕瑜互见,甚至有点藏污纳垢,却又不可拆分的生命本身。
所以,我也爱了他。这份回馈,是他应得的。
4.
普希金有一首广为流传的诗歌,开头第一句就是:假如生活欺骗了你……
无数人在被一些磕磕绊绊阻碍时,就拿这句话为自己疗伤。久而久之,用药过度,反倒成了麻醉剂。
我不敢说这话的大前提就是错的,毕竟是文学,没必要钻牛角尖。
但如果凡事都以这话为心理出发点去认知,那你我会无数次打心眼里觉得:自己是个可怜的受害者。
生活,啥时候跟你做过一次性的自我介绍呢?穷尽一生,都了解不完呀。所以,生活是不存在什么欺骗不欺骗的,因为我们几乎很少认识过。
你觉得它“骗你”的时候,它仍然是它本身,你觉得它“哄着你”的时候,没错,这也是生活;你吃了甜枣,这是生活真诚给你的,吃吧,不用装假。你挨了巴掌,别急着哭,没啥委屈的,生活扇你的时候,也是郑重其事,一腔坦诚地,扇的。
表达对生活的爱意时,需谨慎开口,爱它,就爱上它的全部,甚至,不管它最后,会不会爱你。
你可以不服,可以觉得不公平。
哪怕生活“背叛”了汪曾祺的爱,就一直让他憋在小屋里画马铃薯,够狠吗?
没关系的。那样,汪曾祺只不过会成为一个马铃薯研究专家,你路过那间小屋时,会听到一个陌生的老头子,兴奋的呼喊:哎呀我去,今天这土豆子的秧,长得太美了!
你让王小波去养一辈子的猪,也无妨,瞧,从他圈里走出来的猪,一个个全是“特立独行”的。
对生活抱有赤诚热爱的人,总是“无敌”的,你关不住一只真正想飞的鸟,枷锁禁锢了肉体,也摧毁不了它们的心情与热望,因为啊,它们的羽毛,实在是太亮了!